朗读
投龙，是浙江省博物馆一场跨年大展（2024年12月1日—2025年3月2日），眼下还在热烈地进行中，展览中的文化、文物、历史、现象引起广泛的讨论。
投龙，是一种古老的道教祈福仪式，它发端于秦汉时期和自然崇拜有关的山川祭祀，兴盛于唐宋，几乎每处名山大川都有。
金华山，也不例外。
1987年，金华双龙洞出土的小青龙
一
按晚唐著名道教人物杜光庭的整理，标准的投龙仪式如下：先设坛做醮，明确此次仪轨的目的，再把相关信息刊刻在一片或金或银的简上，与金龙、玉璧、金钮、青丝等物一起投进山洞或者水府，祈告上苍或者神灵，以达到消灾祈福的目的。
在这个活动中，简相当于一封信或者报告；龙，是信使；玉璧，是信物；金钮，代指歃血之意；青丝，指割发；皆起盟誓的作用。总而言之，是与上苍或者神灵的约定。
投龙的地方是有选择的，一般来说，它必须是道教的三十六洞天、七十二福地之一。
洞天福地，也是由杜光庭他们整理和确立起来的。杜光庭，还有他之前的司马承祯，曾长期在天台山修道，所以在他们的“道教世界观”中就把我们浙江的很多山岳都列进去了。金华山，属于道教的第三十六洞天。
江苏句容《茅山志》引《宋会要》语：“诸遣使投龙简处，建道场三昼夜，设醮一百二十分。若遣使或差官，致祭设斋醮所须之物，并检举及时办集，若使人过有须索差扰，随处具奏。江南道名山：衡、庐、茅、蒋、天目、天台、会稽、四明、括苍、缙云、金华、大庾、武夷。唐地志亦云。”
说明在早期，金华山就在官方指定的名单上。
二
根据此次大展的策展人魏祝挺的研究，浙江省内的投龙活动，以五代吴越与两宋期间居多，这跟吴越这个地方政权在政治上的长期稳定性有关。在北方梁唐晋汉周五个王朝如走马灯般不断变换的同时，我们这一带保持70多年的安定局面。
吴越国的投龙很有规律，每年都分春秋季进行。内容不外是祈求国泰民安、风调雨顺。当然，也会有某个很具体的事件。比如在绍兴的一个投龙地——若耶溪“射的潭”，就曾经出土过一片首任吴越王钱镠的简，上面的文字除“风雨顺时，军民乐业”外，还有“寿龄延远，眼目光明”。那一年的钱镠77岁，很有可能患了白内障。
三
投龙展览内景（取自网图）
金华山投龙目前可考的至少有两次。
第一次，北宋哲宗元祐六年（1091）知州张寿主持的祈雨仪式。
光绪《金华县志》记载：“戚志，元祐六年秋八月，太守张寿偕僚属祷雨于北山三洞，因名其在上者曰朝真，中曰冰壶，下曰双龙，衢州从事金安世书为三碑。”
更早的文献记载还有元吴师道的《北山后游记》：“历冰壶，次双龙洞，命未至者入游。憩岩下，阅所立碑，有云元祐中郡守张公制三洞名。按郡志，其人名寿是也。”
这次活动由于是第一次给金华山三洞定名，规模盛大，影响深远，所以相信当时也是投了龙的。
明代金华知县郑东白就是这样说的，而且他还指出了具体的投龙位置。
吴越国时期的投龙地
郑东白，字叔晓，福建莆田人，嘉靖二十七年任金华知县。他热爱金华的山水，双龙洞的内外洞之间经常因为泥沙淤积而封闭，他曾经亲自主持过疏通工程，写有《金华记游》。我们可以引两段。
“未及丈，则至内洞矣。豁然高敞，广大颇类外洞。上下四旁，飞崖流乳，皆如涌涛积雪。罗列怪状，伫玩间若身在琼楼玉阙中。”
双龙洞内景
“行五六丈渐高，复入一门。其上穹然如华盖，名为钟楼，中悬石钟甚逼。像下有石狮子蹲踞而坐。过丈许，乃有一龙潭，水尤清泚。宋□□中，贵人投龙于此，岁旱祷辄应。由潭而上，道狭不可穷。土人曰：盖通四明、天台、洞庭诸山。”
据民国黄维时《双龙纪胜》引，原缺二字。这缺的二字，根据文意应该就是“元祐”。元祐年号共九年，六年为中，不为过。
这个位置就在从前双龙洞与冰壶洞交接部位，这里属于洞底，只有暗河能通。
这也得到文物的印证。
1987年，有关方面曾经对双龙洞的内洞进行疏浚，为两洞的打通与连接做准备。就在这个工程施工中，出土一枚青铜小龙与两块玉璧，表明这里确实是一处投龙地。
不过，这枚 “小青龙”，是否就是元祐六年的龙却值得商榷。因为它明显带有五代或者宋早期的风格，身子较直，四足落地，是一种“走龙”，虽然背部有鳍，体现出一种年代较晚的特征，但还是不像宋代那种身体起伏较大的标准“飞龙”，究竟是何时的，还有待专家进一步论证。
另外，根据文献资料，哲宗之前的仁宗时，曾经因为“险远穷僻，难赍送醮祭之具”，将全国投龙地精简为20处，金华山已不在帝王投龙简的范围之内。元祐六年这次的祈雨仪式上如果有投龙，应该是地方上自己进行的。
第二次，在理宗嘉熙年间。
见于南宋赤松宫道士倪守约所著《赤松山志》。
“《洞天福地志》云：郡人皇氏于此学道，凡投告龙简必至焉。理庙嘉熙间，祈嗣告盟于此，宫中有御醮青祠碑可考。”
根据他的记载，投龙地也在双龙的内洞。
“祈嗣告盟”，是指向上天祈求子嗣的盟誓活动。宋代最后几个帝王子嗣都很堪忧，理宗自己就是以远支宗室的身份来入承大统的，此前他们这一支早就已经流落民间。嘉熙年间，自公元1237年始，此时他已三十好几，还是没有儿子。于是就在境内的道教宫观中纷纷设起斋醮来。
同样的记载也见于《茅山志》，茅山在道教上的地位可比金华山大多了。其中的“诰副墨”编中记有嘉熙元年的一则简文，里面提到，“伏以元储虚位，未兆熊梦之祥”“愿垂覆焘之仁，弘赐扶持之力，得男而应震索”。想来金华山也应该一样的。
这个简的实物，近年来在茅山道院重建的工程中有出土，两相对照，文字大同小异。
四
那么，当年都有哪些人参加了这个仪式呢？《赤松山志》中居然也有蛛丝马迹可寻，里面记录了这样一个道士。
朱知常，宋理宗时金华高道，他曾蒙同为金华人的名臣马光祖推荐，在茅山掌管过玉晨观与崇禧万寿宫，在杭州驻过佑圣观，都是当时有名的宫观。景定四年（1263），因为理宗的信任，御笔钦定为道教茅山上清派第41任嗣教宗师。不过，也许因为他并非茅山出身，这一任命受到其他茅山道士的抗议，在当时还闹出了不小的风波。
考朱知常去茅山的时间在嘉熙之后的宝祐年间，在这之前，他一直在金华山的赤松宫，所以他很有可能就是嘉熙年间金华山投龙的主事者之一，声望与资历就是在这里积累的。
另外，还有一个叫吴养浩的，曾“积阶至左街道录”，也活跃于这一时期，与朱知常孰轻孰重未可知。
事实上，元祐六年时的金华山道士，在《赤松山志》中也有影子。
他们是董惟滋、黄彦达、盛旷等，根据他们的年龄与生平推算，在当初那场三洞命名的大醮中，很可能都是在场者。其中董惟滋尤可注意，因为他曾受宋神宗知遇之恩，在东京掌管过中太乙宫，正是在元祐年间时回到金华的。
只要我们有足够的耐心去调查、研究，历史总是会揭开她的面纱，慢慢地以真容示人的。